第二十九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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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
下雨了，淅淅瀝瀝的。
春風微涼，花圃舊壤冒新綠，路邊柳枝婀娜地搖擺著，整座校園變得清新詩意起來。
向時州立在教室窗前，瞇眼眺望著遠天的烏雲黑霾，冬季殘存的落葉仍在飄零，他一時分不清當下是春是秋。
對面校區正在營建的教學樓仍是一副泥灰土墻的模樣，高聳的梯架橫梁上，有施工隊還在穿著雨衣來回檢查走動，據育才高中的校長說，這棟樓要等到大後年才會徹底竣工，那時他們這一屆的學生早已經不在。
向時州淡淡一笑。
無所謂物是人非，不在就不在，誰又能和誰產生永久的羈絆呢？
明天又要考試了，高二下學期似乎過得格外快，因為不會再有新課，輪番枯燥的覆習和遨游不盡的題海，令每個最初幹勁十足的人都變得疲憊懈怠起來。
這周他們班有好幾個請長假的，感冒發燒的、起疹子的、同學鬧矛盾的、因成績波動太大心態崩了突然抑郁的、見別人回家自己也想回家修生養息的……稍微有點風吹草動，那便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。
普通高中生高考倒計時日常，在學校崩潰、回家療愈、然後繼續回來接著崩潰、再回家療愈……
那麽，如果一個人沒有家，他又在靠什麽療愈？
向時州從褲兜伸出一只手，將面前緊閉的窗戶拉開半扇。一陣清風吹拂過來，愜意叢生，他輕嘆一口氣，心臟微微顫動著。
樓下經過幾個打傘的女生，歡聲笑鬧著踩過被雨水洗滌幹凈的紅磚甬路上，她們從小賣部朝這邊走來，手裏各自拎著一兜零食。
其實友情就挺好的，他想，友情一般比愛情要長。
“向時州，有人找。”
身後一道女聲，向時州回頭，化學課代表沖他笑笑，讓身指了下前門口。
前門口沒人，想必是等在樓道，不過她作為知情人士笑得那麽八卦，顯然來人是……
渾身的血液迅速翻湧起來。
向時州沖她點了下頭，快步朝外走去。
前幾天盛路陽生病，他照顧那人到半夜，自此，對方就開始蹬鼻子上臉，盛路陽第二天課間發短信要他再陪著自己去醫務室打針，不然就上來拽他，向時州回覆了句“今天作業多，沒空”，盛路陽還算識相，就沒再強求。
重點班比普通班壓力大，臨近考試，盛路陽沒再聯系他，連續幾天都在埋頭刷題。那人中午也不去食堂了，午自習打鈴前十分鐘，生死急速沖刺去小賣部買面包——六塊一個的蔓越莓長條面包。
向時州也買回來嘗過一個，難吃的要死，但很管飽，可以撐到盛路陽晚上放學。
那人走得也很晚，尤其是昨天最後一節物理課，盛路陽因為做卷子馬虎，寫錯了一個最基礎的加速度公式，剛巧物理老師就是班主任，罰盛路陽站一周、抄速度那一章節的所有公式八百遍，第二天早上就要交。盛路陽放學後就開始在教室裏抄，寫完後才走，保衛處的人差點給他關在學校裏頭。
那張卷子是盛路陽生病那兩天做的，想來是精神不振，一時糊塗，向時州覺得二班班主任未免太過嚴格，四十五人的班，還沒他們六十八人班的班主任會關心學生，罰站就罰站，長個教訓就夠了，八百遍——凈整這些沒意義的流水線工程。
“嗨！”
向時州前腳剛踏出門檻，來找他的人從樓道的玻璃窗上看見他身影，立刻轉過身，招手沖他笑著打招呼。
一顆火熱跳動的心瞬時跌入至冰點。
向時州走上前，神情覆雜地盯著對方。
“咱們見過，好幾次，”秦玉有些緊張，“你應該還記得我吧？”
“記得，”向時州點了下頭，“有事兒麽？”
“那個，嗯……”秦玉不太好意思地笑笑，從左右衣兜裏掏出兩瓶安慕希，遞給他，“我們老班兒的辦公室搬到五樓了，上午我來送作業看見你了，本來想著跟你打招呼，上課鈴響太快了，就沒來得及。”
“？”向時州挑了下眉：“所以呢？”
“就，沒事兒，我就是今天又路過，”秦玉臉燒得有些紅，囁嚅道，“給你送點東西。”
“哦——”向時州硬邦邦道，“謝謝，我不喜歡喝酸奶。”
“這樣啊……”秦玉懊惱地拍了下腦門，“不喜歡喝也沒事兒，給你同桌喝也成，反正是送你的。”
“不用了，我沒同桌。”
“啊這，”秦玉掩不住高興，“你沒同桌！”
向時州：“……”
從他進這個學校，情書也好，零食也好，稍微貴重些的，還有送奢侈品類的項鏈戒指和手繩的，每一周，來找他表白的人，男生，女生，話術其實都差不多，但因為他沒同桌而開心成這樣的，這人還是頭一個。
“反正，你就拿著吧。”秦玉伸手，試圖直接塞到他懷裏。
“你叫什麽來著？”向時州沒接，抱臂擋在胸前。
“秦玉，一班的，盛路陽你認識吧，我倆好哥們兒。”秦玉訕訕一笑，知道今天這東西是送不成了。
“行，”向時州說，“如果有事，我會去找你。”
秦玉眼前一亮，激動道：“真的？！”
“真的，”向時州說，“我給你寫個電話，微信同號，有事發消息，以後你就別上來找我了。”
秦玉簡直喜歡得心花怒放，忙不疊點頭，一連聲“好好好”。
向時州轉進教室，問前排的同學借了筆和紙，將自己的微信小號寫了上去。
秦玉在外面興奮地搓著手，整個人膨脹到恨不得飄起來。
就算知道對方對自己有意思，他也沒想到進展的居然這麽順利，向時州一開始不收東西，他還以為對方要再矜持一段日子呢。
“我平常不怎麽看手機，”向時州捏著紙條走出來，“有些消息不會及時回覆，有些時間太長，看見了也不會回。”
“沒關系沒關系，”秦玉熱切地笑著，“你放心，我不是愛粘人的那種人，但如果你有事開口，我絕對會照顧到。”
向時州翹起嘴角，眸底閃爍著某種壞意得逞的滿足。
“真的嗎？”
秦玉心神倏地蕩漾起來，如癡如醉道：“當然。”
說著，伸手去接對方手中的電話號碼。
向時州揚手一避，不肯給他，笑說：“但是我有兩個條件。”
“你說，”秦玉跟著笑，“一百個條件我都答應。”
“第一，”向時州微笑，“我只和你交朋友，普通關系，正常朋友。”
“成，沒問題！”秦玉爽快點頭。
任何關系不都是從普通朋友發展起來的麽？發展不起來也沒關系，能認識向時州就已經很知足了，他不在意。
“第二，”向時州朝他豎起兩根手指，“我們認識這件事，你不能告訴盛路陽。”
“可以，”秦玉說，有點好奇地問，“但我能知道為什麽嗎？”
“不能。”
“好吧。”
秦玉拿著電話號碼走了，臨走前，將酸奶給了教室前排剛才借給向時州紙筆的兩個女生，向時州無視她們看向他和秦玉暧昧的眼神，徑自走向自己的座位。
化學課代表跟了過來，依舊站在她的老位置——他課桌右邊。
向時州瞥她一眼，她沖他笑笑。
重新說上話是在剛開學第一天。向時州大課間從小賣部買了兩張包書皮的紙，暗橘色打底，銀線描紋的薔薇花海，右上角新羅馬體大寫的“AUTUMN”，秋韻十足，精美雅致，他一眼就相中了。
他沒有一雙巧手，包書皮需要現看教程，當時手機擺在抽屜裏，他才看了一半，她突然走過來擋在他身側，向時州一擡頭，見又是她，眉頭一皺，立刻不滿起來，她沖他擡擡下巴，小聲提醒年級主任進教室巡查了。
向時州我行我素慣了，天不怕地不怕，大伯是校長也不怕，唯一怕是捅到他媽那裏，怕她給他轉校，轉去她眼皮子底下，那樣他人民當家做主的好日子就到頭了。
所以，他還是有點感謝化學課代表的。
課代表自我介紹叫梁安，向時州放起來手機後，梁安說她可以幫他包書皮，向時州拒絕，並掀開筆記本的扉頁，露出原本筆記本的主人名字。
盛路陽。
是完全另一個人筆跡。
梁安一怔，隨後便笑了笑，對他道了句“恭喜”。
“沒什麽好恭喜的。”
“得償所願還不讓恭喜？”
“我的心願可不是這個。”
“總比毫無回報強。”
“這倒是。”
這就算是冰釋前嫌了。
向時州在梁安的口述指導下，對筆記本進行了完美的包裝——這大概是他桌面一堆舊書籍和印刷卷子中最為精美漂亮的本子，向時州日常放在手邊，閑著沒事兒就翻兩下。
盛路陽的字是規範楷體，偶爾捎帶一點兒連筆，考試時想必很占優勢，他的筆記就像他的房間，規矩整潔，錯處很少，隱隱彰顯著他在正事上的一絲不茍的態度，令觀者賞心悅目，翻來覆去怎麽都看不夠。
向時州沒曾想知識會以這種方式進入腦子，不知不覺，他三次周測都是班級第一，年紀前二十。雖然周測題比月考期中期末簡單點，他只是做的更順手，但班主任幾次三番在班上公開表揚他，還試圖說服他在每周一次的班會上做學習經驗分享。
向時州拒絕了。他不太想在這種事情撒謊，他也沒什麽好說的，更不想向別人展示他的筆記本。
真要深究進步原因，他只能勸告班上同學每個人都去搞一下暗戀，然後再和自己的暗戀對象大鬧一場，把暗戀攪和成明戀，令對方出於愧疚或者其他心理手抄一本筆記補償給自己，這樣的話，枯燥的公式和題目就會充滿無窮的樂趣，每時每刻翻一翻，怎麽看都看不夠。
所謂寄情於物，大抵如此。
梁安也發現了向時州的新變化。
依舊是滿桌子的草稿紙，但不會再出現誰的名字，而是潦草飛揚著兩個字：
首都。
她問他想去首都的哪兒，他說A大或者T大，她又好奇問他具體是哪所，他擡起頭，毫不掩飾地跟她講：“你去二班幫我問他，他確定了我就跟你說。”
她哈哈笑了起來，也有點被他明目張膽的坦蕩嚇到。
他如此張狂地向她袒露著他對心上人的偏愛，她想，他一定沒真正表白過。或許，他更想在喜歡的人面前扮演一個正人君子，而把背地裏忍無可忍的感情發洩給無關緊要的人看。
有時，她路過他座位，他盯著某人規整的筆記本，動作機械地掀著一頁又一頁，顯然腦子裏又在想著誰。他眸底有濃重的愛意，並不純粹，因為還摻雜著某種難以言說的煩躁。他那副沈默著隱忍不發的樣子，讓她發自內心地感到雀躍。
好一個癡情種子。
她開始抱著看好戲的態度旁觀。
抽屜裏的情書撕了無數封，他看也不會看一眼。向時州，這個被自己喜歡的人殘忍對待著的人，也十分殘忍的、不耐煩地拒絕著一個又一個大著膽子來班級找他表白的姑娘。
偶爾，門口也會有眉目清秀或者長相抱歉的男生來，她們前排的女生花了好長時間才從震驚過渡到習以為常。碰到這種情況，向時州連動都懶得動，隔著整間教室，難掩厭惡地吼出一聲中氣十足的“滾”，羞得那些人恨不得鉆進地縫裏，然後變本加厲地愛著他。
向時州氣場太足了，有時都不太像個高中生，班裏實際沒幾個人敢主動找他聊天，只有活在他美貌傳言裏的外班人才會前仆後繼地湧上來找虐。不過，梁安想，像向時州這種擁有著絕對優越的相貌和身高、名列前茅的成績，還有底蘊豐厚的家世背景，任是誰見了都不會不動心吧？
今天來的那個男生很漂亮，梁安之前在考場上見過他，知道是重點班的，不禁覺得好笑。她不知道該感慨向時州魅力太大，還是該笑話他倒黴，這麽多來找他的，卻沒一個是他想找的。
意外的是，向時州居然給了對方聯系方式。
前排姑娘們看了場好戲，一個個都激動壞了，但，她才不信他會移情別戀。
“出於什麽目的呢？”梁安站在向時州桌旁，好奇地問著。
向時州坐在座位上，一臉平淡地望著窗外漸大的雨。
“都是重點班的，你說呢？”
“哦。”她懂了。
向時州撿到一個送上門的即時監控器兼跑腿工具人。
“你不怕他發現嗎？”
“我為什麽要怕一個我不在乎的人？”
梁安唏噓一聲。
真是言辭犀利順帶無差別攻擊，半點情面都不留。
“你說話就不能溫柔點兒嗎？”
“恕我冒昧，”向時州瞧她一眼，“我就算是溫柔也不會是對你。”
“我沒說對我，我是說對別人，”梁安不懷好意地笑，“你對別人也用這種冷冰冰的語氣說話？”
向時州當然知道她說的“別人”是誰。
“無可奉告。”他答。
“好吧，”她哼一聲，“看來你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。”
“用不著激我，”向時州不為所動，“多遠的路我都無所謂，我就沒想要走到終點。”
梁安一楞，問：“什麽意思？”
“沒什麽意思，都是消遣而已。”
梁安翻了個白眼，她能信他這套說辭才有鬼了。
天空由遠及近劈過幾道閃電，亮白色的光穿透厚重的雲層，緊跟著，樓頂響起轟隆隆的悶雷聲，烏雲愈壓愈低，仿佛要將整座校園吞沒。
世界末日的既視感。教室裏不少人驚呼起來，紛紛放下手中的筆，扭身將視線投向樓外，三兩湊在一起討論起來。
雨勢漸猛，劈裏啪啦的，裹挾著勁風，混著泥土味的水滴飛濺進來，打濕課桌上的卷子，沾到正在說話的兩個人的臉上。
梁安扭頭打了個噴嚏，向時州站起身，走去窗邊拉緊窗。
“你帶傘了嗎？”梁安有些惆悵地望著窗外，“看來我今天坐不了公交了，得打車回家呢。”
“沒，”向時州坐回位子，低頭掏出手機，“沒打傘的習慣。”
“啊，為什麽？”
“大風一吹就爛，還得拿著，麻煩。”
“那你穿雨衣唄。”
“臟。”
梁安無語，她真是越接觸他，越覺得他屁事多。
向時州查看著天氣預報，發現未來兩小時雨勢還會繼續變大。
小姨發來一條消息，問他有沒有帶傘，沒有就趕緊去買，或者去問老師借，向時州懶得跟她說他年輕力壯不怕淋，直接回了個“好”過去。
上課鈴響了，梁安走了，向時州正準備關手機，一條來自“傻帽”的短信發了過來：
—少爺有傘嗎，放學帶我一起走？
臭不要臉。
向時州冷冰冰地回：
—沒有，自己想辦法
傻帽：
—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沒有，你一看也不像是會自己帶傘的人！
向時州：
—滾，沒事別給我發消息
傻帽：
—別生氣
—我有，你別亂跑，待會兒放學我上去找你
向時州：
—不需要
傻帽：
—好了，別鬧了，我真的要上課了
—記得等著我，乖
向時州：“……”
其實他真的不想搭理這種自戀臭屁的惡心人，真的，但盛路陽是個一根筋的傻帽兒，找不到他肯定不會罷休，要是被發現他跟蹤他，那多尷尬？
於是只好回：
—知道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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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風微涼，花圃舊壤冒新綠，路邊柳枝婀娜地搖擺著，整座校園變得清新詩意起來。
向時州立在教室窗前，瞇眼眺望著遠天的烏雲黑霾，冬季殘存的落葉仍在飄零，他一時分不清當下是春是秋。
對面校區正在營建的教學樓仍是一副泥灰土墻的模樣，高聳的梯架橫梁上，有施工隊還在穿著雨衣來回檢查走動，據育才高中的校長說，這棟樓要等到大後年才會徹底竣工，那時他們這一屆的學生早已經不在。
向時州淡淡一笑。
無所謂物是人非，不在就不在，誰又能和誰產生永久的羈絆呢？
明天又要考試了，高二下學期似乎過得格外快，因為不會再有新課，輪番枯燥的覆習和遨游不盡的題海，令每個最初幹勁十足的人都變得疲憊懈怠起來。
這周他們班有好幾個請長假的，感冒發燒的、起疹子的、同學鬧矛盾的、因成績波動太大心態崩了突然抑郁的、見別人回家自己也想回家修生養息的……稍微有點風吹草動，那便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。
普通高中生高考倒計時日常，在學校崩潰、回家療愈、然後繼續回來接著崩潰、再回家療愈……
那麽，如果一個人沒有家，他又在靠什麽療愈？
向時州從褲兜伸出一只手，將面前緊閉的窗戶拉開半扇。一陣清風吹拂過來，愜意叢生，他輕嘆一口氣，心臟微微顫動著。
樓下經過幾個打傘的女生，歡聲笑鬧著踩過被雨水洗滌幹凈的紅磚甬路上，她們從小賣部朝這邊走來，手裏各自拎著一兜零食。
其實友情就挺好的，他想，友情一般比愛情要長。
“向時州，有人找。”
身後一道女聲，向時州回頭，化學課代表沖他笑笑，讓身指了下前門口。
前門口沒人，想必是等在樓道，不過她作為知情人士笑得那麽八卦，顯然來人是……
渾身的血液迅速翻湧起來。
向時州沖她點了下頭，快步朝外走去。
前幾天盛路陽生病，他照顧那人到半夜，自此，對方就開始蹬鼻子上臉，盛路陽第二天課間發短信要他再陪著自己去醫務室打針，不然就上來拽他，向時州回覆了句“今天作業多，沒空”，盛路陽還算識相，就沒再強求。
重點班比普通班壓力大，臨近考試，盛路陽沒再聯系他，連續幾天都在埋頭刷題。那人中午也不去食堂了，午自習打鈴前十分鐘，生死急速沖刺去小賣部買面包——六塊一個的蔓越莓長條面包。
向時州也買回來嘗過一個，難吃的要死，但很管飽，可以撐到盛路陽晚上放學。
那人走得也很晚，尤其是昨天最後一節物理課，盛路陽因為做卷子馬虎，寫錯了一個最基礎的加速度公式，剛巧物理老師就是班主任，罰盛路陽站一周、抄速度那一章節的所有公式八百遍，第二天早上就要交。盛路陽放學後就開始在教室裏抄，寫完後才走，保衛處的人差點給他關在學校裏頭。
那張卷子是盛路陽生病那兩天做的，想來是精神不振，一時糊塗，向時州覺得二班班主任未免太過嚴格，四十五人的班，還沒他們六十八人班的班主任會關心學生，罰站就罰站，長個教訓就夠了，八百遍——凈整這些沒意義的流水線工程。
“嗨！”
向時州前腳剛踏出門檻，來找他的人從樓道的玻璃窗上看見他身影，立刻轉過身，招手沖他笑著打招呼。
一顆火熱跳動的心瞬時跌入至冰點。
向時州走上前，神情覆雜地盯著對方。
“咱們見過，好幾次，”秦玉有些緊張，“你應該還記得我吧？”
“記得，”向時州點了下頭，“有事兒麽？”
“那個，嗯……”秦玉不太好意思地笑笑，從左右衣兜裏掏出兩瓶安慕希，遞給他，“我們老班兒的辦公室搬到五樓了，上午我來送作業看見你了，本來想著跟你打招呼，上課鈴響太快了，就沒來得及。”
“？”向時州挑了下眉：“所以呢？”
“就，沒事兒，我就是今天又路過，”秦玉臉燒得有些紅，囁嚅道，“給你送點東西。”
“哦——”向時州硬邦邦道，“謝謝，我不喜歡喝酸奶。”
“這樣啊……”秦玉懊惱地拍了下腦門，“不喜歡喝也沒事兒，給你同桌喝也成，反正是送你的。”
“不用了，我沒同桌。”
“啊這，”秦玉掩不住高興，“你沒同桌！”
向時州：“……”
從他進這個學校，情書也好，零食也好，稍微貴重些的，還有送奢侈品類的項鏈戒指和手繩的，每一周，來找他表白的人，男生，女生，話術其實都差不多，但因為他沒同桌而開心成這樣的，這人還是頭一個。
“反正，你就拿著吧。”秦玉伸手，試圖直接塞到他懷裏。
“你叫什麽來著？”向時州沒接，抱臂擋在胸前。
“秦玉，一班的，盛路陽你認識吧，我倆好哥們兒。”秦玉訕訕一笑，知道今天這東西是送不成了。
“行，”向時州說，“如果有事，我會去找你。”
秦玉眼前一亮，激動道：“真的？！”
“真的，”向時州說，“我給你寫個電話，微信同號，有事發消息，以後你就別上來找我了。”
秦玉簡直喜歡得心花怒放，忙不疊點頭，一連聲“好好好”。
向時州轉進教室，問前排的同學借了筆和紙，將自己的微信小號寫了上去。
秦玉在外面興奮地搓著手，整個人膨脹到恨不得飄起來。
就算知道對方對自己有意思，他也沒想到進展的居然這麽順利，向時州一開始不收東西，他還以為對方要再矜持一段日子呢。
“我平常不怎麽看手機，”向時州捏著紙條走出來，“有些消息不會及時回覆，有些時間太長，看見了也不會回。”
“沒關系沒關系，”秦玉熱切地笑著，“你放心，我不是愛粘人的那種人，但如果你有事開口，我絕對會照顧到。”
向時州翹起嘴角，眸底閃爍著某種壞意得逞的滿足。
“真的嗎？”
秦玉心神倏地蕩漾起來，如癡如醉道：“當然。”
說著，伸手去接對方手中的電話號碼。
向時州揚手一避，不肯給他，笑說：“但是我有兩個條件。”
“你說，”秦玉跟著笑，“一百個條件我都答應。”
“第一，”向時州微笑，“我只和你交朋友，普通關系，正常朋友。”
“成，沒問題！”秦玉爽快點頭。
任何關系不都是從普通朋友發展起來的麽？發展不起來也沒關系，能認識向時州就已經很知足了，他不在意。
“第二，”向時州朝他豎起兩根手指，“我們認識這件事，你不能告訴盛路陽。”
“可以，”秦玉說，有點好奇地問，“但我能知道為什麽嗎？”
“不能。”
“好吧。”
秦玉拿著電話號碼走了，臨走前，將酸奶給了教室前排剛才借給向時州紙筆的兩個女生，向時州無視她們看向他和秦玉暧昧的眼神，徑自走向自己的座位。
化學課代表跟了過來，依舊站在她的老位置——他課桌右邊。
向時州瞥她一眼，她沖他笑笑。
重新說上話是在剛開學第一天。向時州大課間從小賣部買了兩張包書皮的紙，暗橘色打底，銀線描紋的薔薇花海，右上角新羅馬體大寫的“AUTUMN”，秋韻十足，精美雅致，他一眼就相中了。
他沒有一雙巧手，包書皮需要現看教程，當時手機擺在抽屜裏，他才看了一半，她突然走過來擋在他身側，向時州一擡頭，見又是她，眉頭一皺，立刻不滿起來，她沖他擡擡下巴，小聲提醒年級主任進教室巡查了。
向時州我行我素慣了，天不怕地不怕，大伯是校長也不怕，唯一怕是捅到他媽那裏，怕她給他轉校，轉去她眼皮子底下，那樣他人民當家做主的好日子就到頭了。
所以，他還是有點感謝化學課代表的。
課代表自我介紹叫梁安，向時州放起來手機後，梁安說她可以幫他包書皮，向時州拒絕，並掀開筆記本的扉頁，露出原本筆記本的主人名字。
盛路陽。
是完全另一個人筆跡。
梁安一怔，隨後便笑了笑，對他道了句“恭喜”。
“沒什麽好恭喜的。”
“得償所願還不讓恭喜？”
“我的心願可不是這個。”
“總比毫無回報強。”
“這倒是。”
這就算是冰釋前嫌了。
向時州在梁安的口述指導下，對筆記本進行了完美的包裝——這大概是他桌面一堆舊書籍和印刷卷子中最為精美漂亮的本子，向時州日常放在手邊，閑著沒事兒就翻兩下。
盛路陽的字是規範楷體，偶爾捎帶一點兒連筆，考試時想必很占優勢，他的筆記就像他的房間，規矩整潔，錯處很少，隱隱彰顯著他在正事上的一絲不茍的態度，令觀者賞心悅目，翻來覆去怎麽都看不夠。
向時州沒曾想知識會以這種方式進入腦子，不知不覺，他三次周測都是班級第一，年紀前二十。雖然周測題比月考期中期末簡單點，他只是做的更順手，但班主任幾次三番在班上公開表揚他，還試圖說服他在每周一次的班會上做學習經驗分享。
向時州拒絕了。他不太想在這種事情撒謊，他也沒什麽好說的，更不想向別人展示他的筆記本。
真要深究進步原因，他只能勸告班上同學每個人都去搞一下暗戀，然後再和自己的暗戀對象大鬧一場，把暗戀攪和成明戀，令對方出於愧疚或者其他心理手抄一本筆記補償給自己，這樣的話，枯燥的公式和題目就會充滿無窮的樂趣，每時每刻翻一翻，怎麽看都看不夠。
所謂寄情於物，大抵如此。
梁安也發現了向時州的新變化。
依舊是滿桌子的草稿紙，但不會再出現誰的名字，而是潦草飛揚著兩個字：
首都。
她問他想去首都的哪兒，他說A大或者T大，她又好奇問他具體是哪所，他擡起頭，毫不掩飾地跟她講：“你去二班幫我問他，他確定了我就跟你說。”
她哈哈笑了起來，也有點被他明目張膽的坦蕩嚇到。
他如此張狂地向她袒露著他對心上人的偏愛，她想，他一定沒真正表白過。或許，他更想在喜歡的人面前扮演一個正人君子，而把背地裏忍無可忍的感情發洩給無關緊要的人看。
有時，她路過他座位，他盯著某人規整的筆記本，動作機械地掀著一頁又一頁，顯然腦子裏又在想著誰。他眸底有濃重的愛意，並不純粹，因為還摻雜著某種難以言說的煩躁。他那副沈默著隱忍不發的樣子，讓她發自內心地感到雀躍。
好一個癡情種子。
她開始抱著看好戲的態度旁觀。
抽屜裏的情書撕了無數封，他看也不會看一眼。向時州，這個被自己喜歡的人殘忍對待著的人，也十分殘忍的、不耐煩地拒絕著一個又一個大著膽子來班級找他表白的姑娘。
偶爾，門口也會有眉目清秀或者長相抱歉的男生來，她們前排的女生花了好長時間才從震驚過渡到習以為常。碰到這種情況，向時州連動都懶得動，隔著整間教室，難掩厭惡地吼出一聲中氣十足的“滾”，羞得那些人恨不得鉆進地縫裏，然後變本加厲地愛著他。
向時州氣場太足了，有時都不太像個高中生，班裏實際沒幾個人敢主動找他聊天，只有活在他美貌傳言裏的外班人才會前仆後繼地湧上來找虐。不過，梁安想，像向時州這種擁有著絕對優越的相貌和身高、名列前茅的成績，還有底蘊豐厚的家世背景，任是誰見了都不會不動心吧？
今天來的那個男生很漂亮，梁安之前在考場上見過他，知道是重點班的，不禁覺得好笑。她不知道該感慨向時州魅力太大，還是該笑話他倒黴，這麽多來找他的，卻沒一個是他想找的。
意外的是，向時州居然給了對方聯系方式。
前排姑娘們看了場好戲，一個個都激動壞了，但，她才不信他會移情別戀。
“出於什麽目的呢？”梁安站在向時州桌旁，好奇地問著。
向時州坐在座位上，一臉平淡地望著窗外漸大的雨。
“都是重點班的，你說呢？”
“哦。”她懂了。
向時州撿到一個送上門的即時監控器兼跑腿工具人。
“你不怕他發現嗎？”
“我為什麽要怕一個我不在乎的人？”
梁安唏噓一聲。
真是言辭犀利順帶無差別攻擊，半點情面都不留。
“你說話就不能溫柔點兒嗎？”
“恕我冒昧，”向時州瞧她一眼，“我就算是溫柔也不會是對你。”
“我沒說對我，我是說對別人，”梁安不懷好意地笑，“你對別人也用這種冷冰冰的語氣說話？”
向時州當然知道她說的“別人”是誰。
“無可奉告。”他答。
“好吧，”她哼一聲，“看來你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。”
“用不著激我，”向時州不為所動，“多遠的路我都無所謂，我就沒想要走到終點。”
梁安一楞，問：“什麽意思？”
“沒什麽意思，都是消遣而已。”
梁安翻了個白眼，她能信他這套說辭才有鬼了。
天空由遠及近劈過幾道閃電，亮白色的光穿透厚重的雲層，緊跟著，樓頂響起轟隆隆的悶雷聲，烏雲愈壓愈低，仿佛要將整座校園吞沒。
世界末日的既視感。教室裏不少人驚呼起來，紛紛放下手中的筆，扭身將視線投向樓外，三兩湊在一起討論起來。
雨勢漸猛，劈裏啪啦的，裹挾著勁風，混著泥土味的水滴飛濺進來，打濕課桌上的卷子，沾到正在說話的兩個人的臉上。
梁安扭頭打了個噴嚏，向時州站起身，走去窗邊拉緊窗。
“你帶傘了嗎？”梁安有些惆悵地望著窗外，“看來我今天坐不了公交了，得打車回家呢。”
“沒，”向時州坐回位子，低頭掏出手機，“沒打傘的習慣。”
“啊，為什麽？”
“大風一吹就爛，還得拿著，麻煩。”
“那你穿雨衣唄。”
“臟。”
梁安無語，她真是越接觸他，越覺得他屁事多。
向時州查看著天氣預報，發現未來兩小時雨勢還會繼續變大。
小姨發來一條消息，問他有沒有帶傘，沒有就趕緊去買，或者去問老師借，向時州懶得跟她說他年輕力壯不怕淋，直接回了個“好”過去。
上課鈴響了，梁安走了，向時州正準備關手機，一條來自“傻帽”的短信發了過來：
—少爺有傘嗎，放學帶我一起走？
臭不要臉。
向時州冷冰冰地回：
—沒有，自己想辦法
傻帽：
—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沒有，你一看也不像是會自己帶傘的人！
向時州：
—滾，沒事別給我發消息
傻帽：
—別生氣
—我有，你別亂跑，待會兒放學我上去找你
向時州：
—不需要
傻帽：
—好了，別鬧了，我真的要上課了
—記得等著我，乖
向時州：“……”
其實他真的不想搭理這種自戀臭屁的惡心人，真的，但盛路陽是個一根筋的傻帽兒，找不到他肯定不會罷休，要是被發現他跟蹤他，那多尷尬？
於是只好回：
—知道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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